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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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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原總:相對而言,我還是比較喜歡胡鐵花。)

楚留香他們上船的時候,從頭到腳都濕透了,活像三只剛撈起來的落湯雞。

若是旁人這副水淋淋的模樣,定然是萬分狼狽不堪入目的。但楚留香並非旁人,他亭亭立在甲板上,一如既往地風度翩然、愜意自得,仿佛陽春三月天光正好,正與好友泛舟湖上。

原隨雲一來,他雙手一抱作了個揖,笑道:“原公子真乃海上救星。這渺渺大水浩無邊際,若非巧遇公子座船,我三人還不知要漂到何年何月。幸甚至哉!”

原隨雲也微微一笑:“香帥言重了。能為朋友助一臂之力,也是在下的榮幸。”

許是情境特殊,他二人面對面笑得一團和氣,全然沒有在中原天機營時隱隱約約的針鋒相對,仿佛確實是認識了多年的老朋友一般。

原隨雲召來小廝,讓幾人去船艙裏換上幹衣,隨即引至前廳設宴款待。

丁楓小心翼翼湊過來,壓低聲音道:“師父,這宴席如何做法?可需要……”

原隨雲道:“該如何便如何。從現在起到下船之前,我都是太原無爭山莊的少莊主,而他們則是我四處雲游偶然結識的友人,明白了麽?”

丁楓點點頭,正要回去安排。原隨雲忽又補了一句:“把艙裏所有的梨花春都留下,給楚香帥他們上別的酒。”

丁楓一怔,眼睛餘光瞟到一個銀發黑袍的身影從門邊悄悄探出小半,聽到原隨雲的話之後又放心地縮了回去,立刻想明白了原因,但等想明白之後又不由得嘆了口氣。

若是擱在三個月前他絕對不會相信,他老謀深算工於心計的師父竟然也會有這麽一天。因一人之喜而喜,因一人之憂而憂……師父啊,這樣下去,遲早要完!

設宴的廳中物什擺設都是精致華美,好酒好菜流水般地送上了桌。楚留香仍是唇角含笑不動聲色,胡鐵花則一看到桌上的酒便什麽都顧不得了,直接倒了三杯下肚,又讚了一聲:“好酒!”跟來的少俠也是餓了,年紀輕輕還長身體的時候,在海上漂流了一天一夜什麽都沒吃,著實受不住。但他卻謹慎些,瞟了瞟只顧撫弄扇子的楚留香,又瞟了瞟端坐正位的原隨雲,去摸筷子的手又默默收了回去。

原隨雲仿佛能看見似的,當即便勸道:“少俠怎地如此客氣,這酒菜皆是為你們準備的,此時不用卻要等到什麽時候?”

少年臉色一紅,不好意思道:“我們出海遭遇船難,得原公子搭救,已是喜出望外。如今原公子又這樣盛情款待,當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。”

原隨雲知道自己不動,他便不敢動,便拈了一筷魚肉到自己碟中,算作開席,又執壺為那少俠斟滿酒,道:“月黑夜深,瀚海茫茫,能與諸位相遇且略盡綿力,實乃天意為之,隨雲不敢居功。”

楚留香也註意到少年眼巴巴地望著面前那盤糖醋排骨,可憐勁兒快趕得上餓了三天的小羊羔,不由搖扇失笑道:“小友還是動筷吧,大海之上鮮肉鮮菜可珍貴得緊,你若再客氣,可真的要辜負原公子一番好意了。”

胡鐵花也勸:“是啊,你快吃吧,不必在意別人。老胡我只要有酒就足夠了。”話畢他又飲了一杯,瞇著眼睛品了品,道,“原公子這酒可是山西甘露堂所產的汾清?至少……嗯,至少也存了二十年。”

原隨雲點點頭:“不錯。有朋自遠方來,怎能不酌醴奉瓊以迎?這酒正是在下自家中帶來,能得胡大俠這樣的酒中之豪品鑒,也算不枉工夫。”

胡鐵花嘆道:“就在半個時辰之前,老胡我還漂在海上,以為自己不是渴死餓死,就是沈入海底、葬身魚腹。只是活了這麽些年,還未嘗盡天下好酒,著實可惜了一番。哪裏知道轉瞬便坐在了原公子這艘大船上,不但賺回一條性命,還能嘗到一種聲名在外的佳釀。這世無常勢,人無常命,便是如此了!”

原隨雲聽到此處,話鋒一轉道:“話說回來,三位雖不能說久居海上,卻也是泛家浮宅、見多識廣。怎麽好端端地,竟會遭遇船難?”

少俠塞了滿嘴的食物,吭吭哧哧正要答話,胡鐵花已經搶著道:“船要沈,我們又能有什麽法子?”

原隨雲又道:“怎麽便沈了?這幾日海上風平浪靜,已是難得的好天氣。”

胡鐵花揉了揉鼻子:“我們若知道原因,也不會讓它沈了。”

原隨雲沈默一陣,點了點頭,仿佛覺得很有道理。

楚留香久不插言,此時忽道:“原公子性喜四方雲游,這一點楚某是知道的。但是卻未曾想到,這天高海闊、碧波萬頃,也是公子流連之所。”

原隨雲淡淡一笑:“香帥既有疑慮,在下便只好照實回答……此次出海,是因為收著了帖子——請帖。”

胡鐵花道:“……請帖?”

原隨雲道:“近日海上帆鬧如市,群雄雲集,大都是去同一個地方,想來三位不會不知道。”

他說到這裏,胡鐵花便十分配合地道:“蝙蝠島?”

原隨雲又笑了笑:“果然還是跟胡大俠這等直率之人說話比較輕松。……不錯,正是蝙蝠島。島主前些日子新收了一批珍奇玩意兒,便又組織了一次拍賣,邀請武林群豪上島捧場。在下有幸也在獲邀之列,又恰巧沒有旁的事情,便乘船去瞧瞧熱鬧。”

胡鐵花聞言大喜,道:“那可真是太好了。我們也正要去那蝙蝠島,若是搭原公子的便船,原公子不至於將我們趕下來罷?”

原隨雲道:“怎麽會?在下本就是去瞧熱鬧,若有幾位同行,豈不是更熱鬧?”

楚留香在旁搖了搖扇子,嘆道:“……原公子如此喜歡瞧熱鬧,怪不得要出熱鬧的地方,總能見著原公子。”

原隨雲也為他斟了一杯酒,道:“香帥所言極是。我這人無趣得很,除此之外,再也沒別的愛好了。”

***

楚留香等人上船時早已夜半時分,一頓飯觥籌交錯,一直吃到了後半夜。原隨雲站在甲板上吹了會風,散去微醺的醉意,這才回到自己艙房內,不想迎面又是一股細細酒氣。

矮櫃上的梨花春壇口敞開,空了大半。

敢情是他招待客人在外面喝,某人便躲在屋裏自己喝。

方思明軟綿綿趴在桌上,半枕著原隨雲那張“雲間”古琴,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琴弦。擡頭見到原隨雲走進來,笑盈盈道:“大哥回來啦。”

原隨雲回身關好門,這才在他旁邊坐下,道:“在做什麽?”

方思明道:“……等你呀。”指尖撫過琴弦,又發出幾個斷續的殘音。

他顯然已經醉了,呼吸變得十分短促,隔著一段距離也能感到身上散發的熱度。

見方思明對這琴仿佛突然有了興趣,撥弦的動作也隱然帶幾分法度,原隨雲好奇道:“原來思明也會撫琴?”

方思明道:“偷偷學過一點,不過我這琴藝在大哥面前著實不夠看的。”

他這麽一說,原隨雲更加好奇了:“……彈來聽聽。”

方思明十分猶豫:“大哥……大哥非要我班門弄斧麽?”

原隨雲笑吟吟道:“若只是要聽琴,我當然自己會彈。只不過我就想聽聽思明的。”

方思明終於坐正身子,十指按在弦上,仍然不放心地強調:“大哥不許笑我。”

等原隨雲嚴正表示自己絕對真心誠意,才“錚”地一聲,奏起琴來。曲調雅致悠遠,柔而不弱,清而不傲,細微處又有靈動之機,是一曲《白駒》。

漢代蔡邕曾在《琴操》中註此曲為“失朋友之所作也。”曹植亦有詩言:“彼朋友之離別,猶求思乎白駒”。總而言之,是首表達與好友即將分離,依依不舍,盡力挽留的琴曲。

方思明的琴藝絕非他自己說的僅是“偷偷學過一點”,然而彈奏之中,卻總有一處微微滯澀。若是旁人聽來或許覺察不出,但原隨雲這等操琴大家,卻立刻便註意到了。

待得一曲奏完,他不自覺地湊過去,引著方思明重新搭指按弦,道:“此處左手大指該當微側,略用些力……”忽覺對方指尖一顫,立刻反應過來,“怎麽,是不是指甲還在疼?”

方思明將手縮了回去,小聲道:“也沒有很疼……只是這根手指後來有些發炎,便恢覆得慢了。”

原隨雲沈默一陣,站起身道:“我去找些藥……”

方思明攔住他:“不必……並沒有弄破,只是新長出來不久,還有些脆弱罷了。”

原隨雲嘆了口氣:“是我考慮不周。下次若是不願意的事,說出來,我自然不會勉強你。”

方思明搖了搖頭:“不……我願意的。大哥想聽琴,我當然願意的。”他側首看了看窗外天色,又拽住原隨雲袖子,“天都快亮了,不去床上歇一歇麽?”

與此同時,客艙門外輕輕響起一陣敲門聲。

“香帥、香帥!”

“小友?疲累了一天,小友竟然還不安歇麽?找楚某何事?”楚留香將少年讓進屋子,謹慎地打量周圍一番,才輕輕關好門。

少年站在桌旁,燭火映得他雙眸一片明亮:“……我方才聽到琴聲了。”

“琴聲?”楚留香不解,“這又有何奇怪?原公子隨身攜琴,在他的船上聽到琴聲不是十分尋常?”

“不是!這琴我聽過!”少年有些興奮,又有些激動,“我不會記錯的!在玲瓏坊的時候,那人彈與我聽過!他還說,‘縶之維之,以永今夕。所謂伊人,於焉嘉客。’那支曲子,他只給朋友彈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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